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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时的梆子声还未散尽,"震寰武馆"门前的青石板已被人群踏得发亮。陈峰握着紫砂壶站在二楼轩窗旁,望着院中七十二名晨练的弟子。太极桩功带起的衣袂翻飞声里,夹杂着隔壁"龙虎门"弟子的讥诮:"震寰武馆?不过是个暴发户!"
"师父,西街王教头又退了三张拜师帖。"账房先生捧着账簿匆匆上楼,袖口沾着新磨的墨汁,"说是咱们把束脩压得太低..."
陈峰的指尖摩挲着壶身刻的"以武载道",这是开馆那年老木匠用雕花刀刻的。壶中普洱早已凉透,他却想起七年前的雨夜——城南破庙里,七个少年跪在漏雨的屋檐下,齐声喊着"请师父授艺"。
"都给我停手!"炸雷般的喝止劈开演武场的喧嚣。陈峰大步流星跨入人群,十七岁的林小虎正将"长风镖局"少东家按在青砖地上。那少年锦衣袖口撕裂,露出小臂上乌青的擒拿印。
"他用阴招!"林小虎梗着脖子,指间还扣着半枚铁蒺藜,"比试前偷偷撒在场边的..."
陈峰瞳孔微缩。七年前开馆第三日,也曾有人将铁蒺藜藏在拜师礼中。那时他徒手抓起毒钉,血滴在"震寰"匾额上:"习武者,心不正则拳不直。"
"去把《武德训》抄三十遍。"陈峰拂袖转身,余光瞥见林小虎泛红的眼眶。这孩子像极了当年的自己——孤儿出身,一身戾气,却在雨夜替他挡下泼皮砸向牌匾的砖石。
戌时的武馆浸在桂花香里,陈峰独坐账房核对名册。忽有破空声袭来,他反手接住窗外射入的箭书,箭簇上缠着半截红绸——正是七年前踢馆者留下的标记。
"七日内闭馆,否则血洗震寰。"字迹殷红如血,落款画着三枚铜钱。陈峰指尖发颤,当年七名弟子围成人墙护住牌匾的画面骤然清晰。那夜泼皮们持刀闯入,最小的阿福替他挨了一记撩阴腿,至今每逢阴雨仍会跛脚。
窗外树影婆娑,他轻叩案头暗格。尘封的乌木匣里躺着七枚铜钱,每枚都刻着弟子姓名——这是开馆时众人凑的"镇馆钱"。阿福那枚边缘缺损,正是当年替他挡灾时磕的。
次日卯时,武馆来了位不速之客。锦衣老者拄着虬龙杖跨过门槛,身后跟着八名抬箱的壮汉。箱盖掀开时金光耀目,竟是整箱的雪花纹银。
"陈馆主少年英才,何苦与江湖草莽厮混?"老者撂下茶盏,盏底压着"四海商会"的徽记,"只要震寰改教花拳绣腿,这三千两便是..."
陈峰突然起身,盏中茶水竟未洒半滴。七年前商会也曾派人利诱,彼时他断然回绝,却导致武馆三月无米下炊。记忆里阿福偷偷典当棉袄买米的模样刺得心头一痛,但当他望向院中晨练的弟子,那些稚嫩脸庞与七张倔强的少年面容渐渐重叠。
"送客。"他甩袖震翻银箱,雪银滚落阶前,惊起檐下燕雀。
踢馆那日恰逢霜降。七十二弟子白衣束腕,在银杏纷飞中列成八卦阵。陈峰端坐太师椅,掌心握着七枚铜钱。当黑衣人们翻墙而入时,林小虎突然越众而出。
"师父,让弟子们试试。"少年眼中燃着灼灼火光,像极了七年前雨夜护匾的孩子们。陈峰喉头微动,松开攥紧的拳头——铜钱边缘已嵌入掌纹。
混战中,商会打手掏出铁蒺藜的刹那,林小虎旋身踢飞暗器,落地时却护住对方要害:"震寰武德,不伤降者!"陈峰蓦地湿了眼眶,仿佛看见阿福瘸着腿演示当年那一挡。
残月攀上武馆飞檐时,陈峰拎着酒坛独坐屋顶。阶前未干的血迹泛着暗红,他却想起开馆那年除夕——七个弟子围着半只烧鸡,用木剑挑起窗花贴在漏风的纸窗上。
"师父,咱们会一直在一起吗?"阿福瘸着腿递来豁口的酒碗。如今那孩子已在邻镇开分馆,窗花换成鎏金匾额,但每年除夕仍会托人捎来半只烧鸡。
瓦当滴落的夜露沾湿衣袖,陈峰摸出怀中铜钱。月光下,七枚铜钱的裂痕竟拼成"震寰"二字。远处传来打更声,他仰头饮尽最后一口酒,任辛辣灼过喉间——这味道,与七年前雨夜分饮的半壶浊酒一般无二。
霜降后的第五日,武馆来了位眉目清秀的少女。她挎着青布包袱立在银杏树下,说是从三百里外的临江镇慕名而来。林小虎教她扎马步时,瞥见少女腕间红绳系着枚玉玲珑——与那日商会老者腰间佩饰如出一辙。
"师父,西厢第三间的窗纸破了。"深夜巡更时,林小虎故意在回廊高声道。寅时三刻,果然见那少女猫腰翻出墙头,发间银簪在月色下泛着淬毒特有的幽蓝。
陈峰负手立在暗处,看林小虎带人包抄。七年前阿福也是这样揪出第一个奸细的,那孩子举着油灯的手直打颤,却硬是把淬毒的银针拍在案上:"师父您看!他们想害二师兄!”
少女被押到正堂时,突然咬破舌尖。陈峰旋身甩出茶盏,盏沿精准卡住她下颚,却见一缕黑血已渗出嘴角。"四海商会的死士。"他掰开少女紧攥的拳头,掌心赫然烙着三枚铜钱印记——与当年箭书落款一模一样。
暴雨骤然而至,雷鸣声中传来瓦片碎裂的脆响。七十二弟子持棍列阵,檐角却跃下八名蓑衣客。为首者斗笠低垂,腰间钢刀未出鞘已震碎阶前青砖:"陈馆主,这武馆风水太重,老夫帮你松松土。"
钢刀劈开雨幕的刹那,陈峰瞳孔骤缩——这招"分水断浪"正是沧州断刀门的绝学。七年前雨夜踢馆的泼皮头目,用的便是这招划破阿福的裤管。记忆如闪电撕裂夜空,他仿佛又看见阿福瘸着腿演示破解之法:"师父,这招要抢中线..."
"小虎!巽位进三步!"陈峰突然暴喝。正与蓑衣客缠斗的林小虎闻声变招,木棍斜挑对方腋下空门。那蓑衣客踉跄后退,钢刀竟脱手插进老槐树——与当年阿福用木棍挑飞泼皮钢刀的场景如出一辙。
混战中,商会老者悄然现身。他拄着虬龙杖指向雨中鏖战的弟子:"陈馆主可知,这些孩子家里都收了安家费?"话音未落,三名弟子突然倒戈,棍风直取林小虎后心。
陈峰凌空掷出乌木匣,七枚铜钱破匣而出。染血的铜钱嵌入青砖,竟摆出北斗阵困住叛徒。雨幕中,他拾起林小虎被击落的木棍,棍头点地激起三尺水花:"震寰弟子何在?"
"在!"六十九声暴喝震落檐上积水。七十二人少了三个,却比七年前七个少年的呐喊更撼动天地。商会老者连退三步,虬龙杖在青砖上刮出火星。
子时的武馆弥漫着金疮药的气味。陈峰独坐医庐给受伤弟子接骨,忽听门外窸窣响动。林小虎捧着半坛烧酒,身后跟着十几个鼻青脸肿的少年。
"师父,这是大家凑钱打的酒。"少年们献宝似的举起酒坛,封泥上歪歪扭扭刻着"震寰"二字。陈峰拍开泥封的手微微发颤,酒香混着雨后的青草气,与七年前破庙里的味道渐渐重叠。
瓦当滴落的雨水在石阶上汇成细流,月光下,有人看见师父借着斟酒的动作拭了拭眼角。林小虎摸着怀中私藏的半枚铜钱——那是他趁乱从叛徒身上扯下的,钱孔里依稀可见"四海"暗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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