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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5 章（第1页）

唐家所在的这片区域叫做落雨巷，南临京卫指挥使司指挥佥事文柏同家的后墙，北临参将张之洞的府邸。东侧与检校张文中家频临，西侧串起二房三间四进的院落，直接直通到了巷尾。因为都是官家府邸，是以一大早，当家家户户尚在熟睡中时，落雨巷中便响起了车夫呼哧缰马的声音。

正月十六，复印开朝的长钟敲响七次后，福宁殿前的广场上身着大红色双禽官服，腰束革带的各路官员迈着如燕的步伐依序走入了大殿。

依照本朝惯例，每逢初一十五即有一次百官觐见的大朝会，凡五品以上官职的官员皆须参与，但今日是一年当中第一次朝见，是以正月十六这一日也依照惯例举行了大朝会。

一般这样重大的朝会上，讨论的都是惯例之事，如询问京都防守，地方治理，点评各地官员政绩，总之像是一场公开比吹个人政绩和攻奸他人不作为的誓师大会，又被称之为图考绩，其余例会则被称之为小朝会，只需各部主司以上官员参加即可。当然除此之外，宫中阊阖门内，广场两侧还设置了两排群房，专门用来给各个部门的主司、主事以上级别的官员，用来排班值夜，以方便皇帝随时有事召唤入宫共同商讨紧急事件。

唐玠是武职，与文官最大的不同在于不用日日上朝听事，但每逢初一十五这样大的大朝会也是必须参加的。

唐玠入宫后，两座唐宅硕大府邸相连的一角门处，悄悄开了一条缝隙，一个身着烟灰色棉袄，头戴包巾的小厮从门内窸窣探出了半个头，目光囧亮如暗夜的星子，先是谨慎地巡了一遍巷尾，又左右望了望巷中间的其他官邸，见各色行人匆匆，齐奔琐事，无暇驻足，便身手灵活地返身入了内门。

不多时，从内拽出一个女子，那女子眉眼如画，身着彩服，肌肤胜雪，只是纤细的双手被牢牢反绑着，口中塞着一团灰色麻布，因为力量悬殊，她右肘处的衣衫被扯开了一大块，露出玉葱一般的一截雪白胳膊，口不能语，却瞪着一双如秋水般的凝动眸子，神情惊愕且无辜，她的前后左右各挺着一个身形结实的婆子，腰身如水桶一般，个个目露凶光，背对着她一点点挪动，显然是不想让她示于人前。

先前冒头的小厮，朝着角门不远处挥了挥手，马蹄哒哒驶近一辆黑漆平顶小油车，一行人飞快地将那女人推搡着赶到了车厢内。小厮纵身跳跃坐在了车夫赶驾的旁边，四个婆子身形灵活地撩帘而入，不多时，哒哒哒哒的马蹄声重新响了起来。

朝会之上，都察院佥都御史齐子房在结尾之时，慷慨激昂地上陈了一份弹章，其弹章的文思是他本人一惯的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令人拍案叫绝的重点不在文思，在这份弹章的内容，其内容以白浪掀天的不畏强权之势，洋洋洒洒弹劾了苏州府近乎半个官场的现任官员，且中间夹杂着军方卫所五品以上的所有武将，顿时朝堂如乱石穿空，惊涛拍浪般沸腾起来。

酣畅淋漓的朝会争执之后，震怒异常的皇帝果断出手，迅速组建了稽察小组，其临时任命都察院右督御史何鸿山担任钦差与大理寺司直董正辉共同到苏州督办‘改稻为桑’之案，因其案情复杂，涉案人员众多，恐民愤难抑，已入内阁的兵部尚书曾静上自请从京卫所中纠集一千人马随护钦差。

而在这时，原府传出了新的动静，却并非是什么闺阁秘闻，而是一桩起因不明的失火盗窃之事。据闻，刚刚下衙回府的原直海在金吾卫指挥同知马国安的陪同下，亲上洛邑官府去报了案，案情也很简单，家中外院马棚意外失火，有贼子趁乱偷盗，原家损失了几件贵重古董，因都是原老太太心爱之物，故请求洛阳知府尹霁廉加派人手帮忙搜查。

维护皇城治安本就是尹知府首当之责，且有卫所指挥同知亲自陪同，尹霁廉迅速做出了反应，不到半日便在洛邑铺展开了人手，东西两城、三教九流、楼阁酒肆，城里城外，凡有藏匿贼子的可能之所，皆被巡检一番。终于在城南一座废弃的农宅中将古董搜了回来，只是贼子们却一个也没抓住。

尹霁廉不免有些胆战心惊，将东西送还原家时，好生陪了一番不是。岂料正当他头颈高悬、战战兢兢之时，却未等到意料之中的声色俱厉，苛责痛斥，反倒得了官大两级的同僚好一番动情抚慰，令他好生感激，不由得拍着胸脯大力保证了一番，说定当再接再厉，在未来几日内再将城里城外搜索一番，誓要抓到那偷盗之人。

尹霁廉是一时情急起意，自然多少掺了几分假意敷衍，谁知原直海却笑着对他说了好一通勉励之语，还提及要帮他与金吾卫指挥同知马国安说项，让两人携手合作，将城中治安改变一新。

尹霁廉抬臂拭汗，不免有些胆战心惊，虽说这原大人与那马国安交好，但在全城以卫兵之力搜城，动静自然小不了，若是经了御史弹奏，传到了圣人的耳中，他这知府还做不做？只是自己稀里糊涂表了热心，总不能撩开手什么都不做吧，当下只能捣手作揖，连连道谢。

正当尹霁廉百思不解之时，锦盈也遇到了自穿来后最大的生存危机。

话要从洛阳知府纠贼说起。

这日，淼氏派人带话给她，说是前些时候托她找的擅长针线的婆子寻摸到了，让她到二府先来看看，若是合适，再由淼氏亲自领着人到唐老太太面前掌眼。

锦盈打发了传话进来的女使，便紧着收拾一番乘车到了二府。

“几位哥哥姐姐都不在吗？”锦盈行了礼，望着正端坐在上首太师椅的淼氏开口问道。

她们所在的位置是二府的宴息室，空间开阔，气息通畅，一水的黄梨木家具在微光照耀上煜煜生辉，脚下是青玉的大块石板地铺，地面被擦拭的油光蹭亮，踩在上面，隐隐还能倒映出女孩玲珑曲致。

“你锦绣姐姐和锦苏姐姐与秋鱼巷冯主事家大姑娘交好，今日那冯大姑娘及笄，我让车马厅的给她们套了车驾，让她们观礼去了。”

看来，二房已经开始为绰大哥入仕铺路了，只是那冯主事品阶低了些，也不知道他家的女儿性情如何。

锦盈笑笑，露出一口整齐的小月牙。

淼氏笑着起身，拉着她坐到了下首不远处，一脸促狭地开口道：“你当日传话给我说要寻摸个靠得住的针线婆子，我还以为你只是说说，这样的婆子满洛阳多的是，咱们唐家又不是给不起月银，何必非要舍近求远往外地拨拉人过来。”语气娇憨，虽是指责的话语，听来却透着一股子宠溺的味道。

锦盈心里一暖，仿若冬日里饮了一杯温茶，她眨眨眼睛，笑道：“二婶婶不知道为什么，这不还是将人给我寻到了！”

淼氏故作‘哎呀’一声道：“你说这算不算是一物降一物，明知道我此举会得罪大夫人，可还是不忍心让你失望。”又叫了一声“秋菊”，话说道：“去将西厢房的妈妈请过来。”

过不多时，被叫做秋菊的丫头领着个身着烟灰色袄子的女人走了进来，锦盈细细一打量，只见面前的女人不过三十多岁，高鼻梁，圆下巴，两鬓青丝黝黑，梳了个光溜溜的大圆髻，眸子透亮而精明，却谨守本分，从进门开始，头一直松松低着，让人一看既不胆怯也不泼辣，满满都是妥贴。

锦盈点点头，开口问道：“妈妈姓什么？”

那女人这才笑着抬头，操着不高不低的清亮声音回道：“回五姑娘的话，婢子姓宋，姑娘可以唤婢子一声宋婆子。”不说是宋妈妈，却说是宋婆子。

锦盈嘴角笑容更深了些，“你的履历是个什么情况，别劳烦二婶婶开口了，你自己给我说说。”

宋妈妈知道这是主家在考验她的陈述能力，不敢轻怠，当下福了一福，这才道：“奴婢本是弘农县人，家父在当地原本是个乡绅，早年间因不肯答应募集灾银，得罪了当地的知县，被下了大狱，多亏了当时还在世的淼家老太爷担保，我们宋家才能留下一丝香火，奴婢在淼家签的是投靠文书，在弘农雁北街上的绣楼里做师傅，是淼家的产业。”

锦盈一怔。

这宋妈妈说的话虽音质洪亮，大气铿锵，却有几个疏漏之处，若说她是个精明人，为何会自揭其短。在本朝乡绅主要是指科举及第未仕或落第士子、或是在当地较有名望的文仕们。一般这样的人家都会占有一定的土地，房产，多数游历官场没了期望，退休回乡或长期赋闲居乡养病，名声虽不算太大，但也算康泰之家。有的乡绅还会通过出租土地，领头集资修建水渠、道路，捐款救灾，提升自己的威望，以为自己或是后代子孙重新入仕攒威望，攒声势。

而宋家居然拒绝募集灾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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