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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锦被唐怡的一番话说得目瞪口呆,虽然还有诸多疑惑之处,但他凭着敏锐的思维也大概理解了唐怡的解释,理解是理解了,可要他立刻接受,还……还真是困难,衡锦转头看向明霄,见他正用棉纱沾了清水为天宝洁身洁面。
“萧公子……”衡锦艰难地开口,破天荒地向他人求助,“你……你看此事是否可行……?”
话一出口,衡锦就大为惊讶,不知是因为这有记忆以来第一次的征询还是因为自己对天宝的关爱,为何他此时会如此踌躇?按说他不该如此关注一个孩子的死活,这个孩子与他非亲非故,按说他根本不该询问雪袍少年,他似乎从不在乎别人的意见。
明霄停下手,略抬头,沉吟了一瞬,“小宝若不及时治疗就只有死路一条,虽然手术也有风险,但至少还有治愈的希望,比等死要好,若是我,我愿意冒险一试。”明霄说完就又低头为天宝擦洗清洁,一边微笑着与他咿咿呀呀悄声说话。
“好!就手术吧!尽人事听天命!”衡锦不再点头致意而是抱拳俯身行礼,他的动作异常生硬,好似从未行礼过一般,“秦夫人,拜托你了。”
唐怡点点头,镇定地吩咐道:“衡先生和阿鸾到外厅等候吧,愁眉留下协助手术。”
明霄已为天宝擦拭完毕,恳切地望着唐怡,并未多言。
“放心吧,我会为天宝做好麻醉,他不会感觉痛楚的。”唐怡利索地做着消毒等准备工作,一边轻声说着,好像是回答明霄的注视,也像是在安慰衡锦,衡锦一咬牙,也不再看天宝,转身走出偏厅。
天宝抓着明霄的手指不放,明霄低头看着他,温柔地说道:“小宝乖,等治好了病,和虫虫儿一起玩耍可好?”
也不知天宝是否听懂了他的意思,那个一直含在唇角的笑终于绽放,他倏地放开明霄的手指,不知为何,明霄忽觉鼻腔酸涩,他与这个娃娃素昧平生,相识还不到两个时辰,却无端地为他牵挂担忧。
“萧公子是否还有急事?你家小公子还等在茶亭之中。”衡锦再次做出出乎他自己意料之事,他主动开口与明霄攀谈,语气中甚至带了一点关切,这对他来说实在是太过稀奇。
“马车已经回去接他们了,我也并无急事,就陪衡先生一起等着手术结束吧。”明霄说着就走到紫檀椅上坐下,他虽觉得这个男人野性难驯,但此时与他共处一室倒也并不感觉别扭,好像衡锦就只是一个普通的父亲一般。
衡锦刚才听明霄自我介绍,说得异常简略,到了这个堪比公侯府邸的秦府也没有再向他做介绍,心里知道这位萧公子为人低调,不欲张扬,此时也就不再追问,只在椅上坐下,有些好奇地望着对面明亮的琉璃窗扇。
明霄本不欲开口,可俩人如此呆坐也很异样,他自从与景生轮流坐朝后比以前开朗了很多,此时静下心来,忽地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听口音衡先生是来自大蜀的吧?不知那里的旱情如何了?”
衡锦一愣,——大蜀?自从他获救离开中原,他就极力回避思考自己来自何方,虽然他很清楚自己是个苗人,但对大蜀,他却又本能地感觉极其危险,那里有人要他死!
“我是苗人,故乡在蜀南。”衡锦谨慎地回答,又想起明霄的提问,拼命回忆,继续答道:“像这样的天时,确会发生旱灾,夏江各支流的水位都会下降,但川东有殇阳十二渠,川西有念锦十四渠,若不是几个月不曾下雨,旱情不会太严重。”
明霄本是随口一问,此时听到他的回答,顿觉万分惊诧,立刻转身关注地看着衡锦,“我只知道川东的殇阳渠,那是蜀昭王在位时主持开挖的,却……却不知川西也有大渠。”
“——蜀昭王?”衡锦低问,关于故乡的一切都模模糊糊地存在于他的头脑之中,虽然他忘记了自己,却并未忘记故乡,而有关故乡的记忆中并不存在这样一位昭王。
明霄也是微愕,难道这位衡先生离开大蜀已久?“蜀昭王就是原来的太阳王卫无殇,‘昭’是明华朝的华帝为他追封的谥号。”
“谥号?卫无殇已亡故了吗?”衡锦失声惊问,胸中莫名地划过一道锐痛,撕心裂肺般。
——呃?明霄更是惊讶,关注地看着衡锦大惊失色的脸,斟酌地回答:“二十年前卫恒之乱时太阳王就已故去了呀。”
“卫恒之乱——!”衡锦喉中咕哝着,锐痛已从胸中烧上了头顶,为何他会对此人此事如此在乎?
“正是这个犯上作乱的卫恒在川西开凿了念锦十四渠,又从苗疆引进了渠车,水排,在川西各村寨推广,增垦良田近万亩,不然他又怎能一直坚持盘踞在西蜀。”衡锦口中念念有词,完全出自本能,一点都没有经过大脑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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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这个……”此时轮到明霄大惊失色,被卫恒占据的西蜀一直是个神秘甚至是邪恶的所在,大家对那里都知之甚少,“卫恒擅长巫术……”明霄嗫嚅着说。
“——巫术也不能当饭吃!”衡锦浓眉倒竖,厉声打断明霄,惊得明霄心里一跳。
“巫术只能暂时震慑人心,又不能长久维系人命,不想办法增垦农田,如何能养活那么多兵将,还有川西的各族蜀民。”衡锦放缓了声调,不自觉地与明霄争论探讨。
明霄此时已完全陷入迷茫,他一边消化着衡锦的言论,一边继续追问:“这个卫恒一向荒淫无耻,暴虐无度,他……”
“他也许荒淫无耻,但却并不窝囊无能。——暴虐无度?他不杀人,人便要杀他!正义与邪恶全都由胜利者评说,你若任人宰割,那就只剩百口莫辩。当年蜀幽王,也就是卫无殇的父王,骗取苗王的信赖,不仅对苗王之女始乱终弃,还趁苗王来探望女儿之际将其斩杀,嫁祸于彝王,致使多年来川南川西内祸纷乱,自相残杀,这算不算暴虐无度?”
衡锦只觉胸中翻涌着热浪,完全与情欲无关,那是一种来自灵魂的快慰,他似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痛快淋漓地与人交谈过了,久得他已经忘记了避讳。
明霄被他问得哑口无言,本能的觉得这全属狡辩,正邪黑白以及各族之间的仇怨已全被其颠倒混合,但面对衡锦琥珀色的晶亮眼眸,面对他咄咄逼人的言辞,明霄又觉一时难以争辩,更加无法说服他。
“——嗯,衡先生,咱们立场不同,自然看法也就迥异。你们苗人可能得到过卫恒的关照,所以对他心存感念,而川东的夏人(汉人)百姓却对他深恶痛绝。”
“哈哈哈……”衡锦忽地仰头大笑,笑声无比讥讽,“是夏人百姓对其深恶痛绝还是夏人的氏族豪强?这些豪门大户广占良田,蓄养家兵家将,百姓不尊蜀王,只听命于各地领主,这难道就是大蜀之福?这种积弊已达百年,当年太阳王也对此一筹莫展,可却只能姑息。”衡锦不明白自己如何知道这些王室秘闻,且能说得头头是道,也许他曾是卫恒手下的臣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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