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虫儿毅然点头,“我已经打草惊蛇了,只怕要找的那人会有危险。”——那人是宝恒吗?不知怎的,虫儿的五脏六腑已被绞拧成一团,他呼出口气,“别担心,我刚才已经吹哨召集暗卫了。”虫儿说着就纵马奔进密林。
——
黎明时分,晶亮的星依然在澄清的高天上闪耀,极远的地平线上,草原和晨曦却在第一缕明媚的蓝光中渐渐融合,云州城内的街道上弥漫着潮湿清润的露水气息,三三两两的行人已开始为生计奔忙,就在此时,几匹骏马从行人身边飞驰而过,直插入青阳大街后方的斜街。
“殿下……”不等马匹停稳,喜眉已经飞身扑到了马前,“那个……那个僧侣……”
“进去说——”虫儿紧抿着嘴唇,拍马跑进相见欢的后门。
喜眉一跺脚,重又扑回园中,随着骑手们纷纷驾马驰入,相见欢沉重的后门缓缓阖拢。
此时唐惜也已迎上前来,仰头望着马上的虫儿,“没想到你那个药罐子竟是个难得一见的心黑手毒之人,你若是还想留个活口,恐怕是不可能了。”
“怎么回事?”虫儿翻身跳下马背,不知为何,没站稳,踉跄了一下。
“——怎么回事?”唐怡鄙夷地哼了一声,不等喜眉开口就继续说道:“你那个娇滴滴的药罐子一见那些刑具就唬得站立不稳,只颤巍巍地叫嚷着:‘不拘什么刑法,现有的,都用上,直到他开口招供。’”
“呃……莫非玉衡和此事无关?”虫儿似乎并不关心行刑逼供之事,“他招供了吗?”虫儿深信唐门老四的刑具只要用上一两样就会令任何人抵挡不住。
“招供——?”唐怡和喜眉同时惊叹,声音里已带了颤音,喜眉踏前一步,满额冷汗地低喃:“殿下……你将他点了哑穴……我……我并不知晓……我将他带回来时……他……”
唐惜猛地摆摆手,似乎十分不满喜眉的踟蹰嗫嚅,“虫子殿下,那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和你年龄相仿,他被带到地牢时已经身受重伤,头上那么大一个血洞……”唐惜伸手夸张地比划着,“双手严重烫伤,双臂脱臼,左胫骨骨折,全身多处穴道被弹石点穴,伤势严重,再加上那个被点的哑穴,他就是被整死十次也无法开口招供呀!”
不知为何,唐惜的声音里竟带了十分的惋惜和遗憾,连她自己听了也觉惊诧,唐门姐妹一向视严刑酷法为游戏,从未对任何人感到遗憾,“我说殿下,你既然早已给他用了大刑,又何必让那个玉衡费事,难道就是为了探查玉衡的出身?”
“呃……”虫儿听了也觉震骇,“我……我不知道他在洞中伤得那么严重……”虫儿跟着唐惜喜眉疾步走向后园中的地牢,“玉衡呢?”
“你此时还有心问他?他被那血腥场面吓得晕了过去,已被送回住处了。”唐惜不屑地说着:“幸亏我的人发现了那孩子被点了哑穴,无法开口,只用了两次刑。”
喜眉擦擦额上不断渗出的冷汗,唐门中的两次刑已远胜过清平阁中的普通刑罚。
“你是说他还活着?”虫儿惊讶地问着。
“怎么?你盼着他死呀?早说呀,不过是一指头的事。”唐惜的声音近乎嘲讽,她今天明显情绪激动,十分不妥,“我们出来时他还有一口气,此时是死是活就不得而知了。”
虫儿蹬蹬蹬地跑下石阶,一股浓重的血腥之气扑面而来,他不禁皱紧了眉头,杏眸中闪出黑瞋瞋的幽光,“点亮所有的灯烛。”
他边走边随口吩咐,在灯火煌煌中步入刑室,又猛地顿住脚步,虫儿不自觉地抬起手,似乎想要挡住眼前骇人的景象,但只片刻就放下手,踩着满地血污走到那个已看不出人形的赤红身体前。虫儿还没细看,就听身后传来唐惜的低问:“怎么又泼水了?他还活着吗?”
“呃……”刑人的喉咙里咕嘟一声咽着口水,艰难地说道:“泼水前没气儿了,现在好像……好像又有气儿了……”
虫儿似乎想要证实刑人的话,俯身靠近那团血肉模糊,忽地定住,如遭雷击般当场被劈开身心,再也不能复原,在……在他骤然大睁的眼中……在那一片皮开肉绽伤痕累累中……出……出现了一个狼身鹰翼的胎纹……!
虫儿早已忘记呼吸,早已失去了思考能力,他伸出双手,伸出不停颤抖的双手,触向那已被血水浸透的卷发,卷发被血,汗,和……泪,黏在那人的脸上,虫儿拼命呼吸着,好像已濒临窒息,他,轻轻地撩开硬结的发缕,手指上染了浓稠的血,手指下……手指下是……是他日思夜想的脸……一张已毫无生命迹象的脸……
“——宝恒——宝恒——宝恒——”刑室内外,地牢内外,以至相见欢内外,甚至云州城内外都响彻了永明痛不欲生的呼喊,在这个清新而甜蜜的早晨,所有听到这喊声的人,都惊悚战栗又无端悲戚,天地渐渐变色,晨曦也似化为暮霭。
人们从未看到过这样一种骇人的情景,他们从未见识过这样一种绝望,即使在西川或是北朔的战场上,当箭矢齐飞枪火交织之际,他们也不曾感到如此恐惧,刑室中的人,包括唐惜,都惊惶地向后退去,在他们耳中震荡碰撞的已不是人类的叫喊,那完全是一头受了致命重伤的猛兽的悲吼。
在此之后半刻钟内所发生的事就像一幕荒诞的戏剧,灯光,背景,演员,台词全都颠倒错乱,惨碧的血光和明亮的日光交织在一起,以至多日之后,众人的视野中仍是满目殷红。不同的声响,似乎有叫喊,似乎有恸哭,似乎有劝阻,充溢在整个相见欢的后园,人们不记得永明殿下是如何将那具已无声息的躯体抱回后园中的雨微堂,刻印在他们脑海中的只有无穷无尽的悲愁凄苦,那种绝望像具有生命,长长久久地盘踞在人们的心里,毒蛇般嘶嘶吐信,无情地啃噬着血肉。
半刻钟后,雨微堂的内寝中,纱帐层叠悬垂,耀目的阳光已被愁云惨雾般的气氛逼退到帘幕之后,只瑟缩地闪着点微光,照亮了坐在大床旁的永明,只见他猛地闭上双眼,像是被内心的强光眩晕了一般,转瞬,他就又睁开眼睛,眼中的哀痛泪光已消失不见,像是被最强悍的力量压入了心底,永明猛烈起伏的胸膛也渐渐平息,那种绝望,挣扎,沉默只持续了片刻,等他抬起头时,已强有力地约束住自己。
“唐四阿姨,复生,只需一粒。”虫儿低语,他并未看向唐惜,但他沉重的声音似有实质,霍地刺入唐惜的耳鼓,唐惜趋前半步,不由自主地递上去一个黑陶小瓶,“虫儿,先吃你们大夏的碧露丹和南楚的万清丹,然后再用复生。”
“在……在地牢里……我已经喂给他了……”虫儿说得非常缓慢,好像不如此便无法开口,声调虽慢,虫儿的行动却迅捷无比,他从黑陶瓶中取出一粒黑色小丸,送到天宝唇边,那原本形状完美的嘴唇已被咬烂,血肉模糊,虫儿深吸口气,倏地掉转视线,刚刚平复的激动情绪再次翻起巨浪,唐惜见状,立刻走上前从他掌中取过那粒复生,轻轻捏住天宝灰败凹陷的下颌,迫使他张开唇齿,那复生乃唐门疗伤吊命的圣药,入口即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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