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皎然这才后知后觉问道,“这帽子是你的?”
凌昱点了点头,看着皎然笑道,“是我儿时射中的第一只雪狐,师傅便剥了皮给我制成帽子,如今戴起来小了些,没想到给你倒是刚刚好。”
皎然心里却想,雪狐帽,雪狐围脖,您老再接再厉,弄个雪狐裘,把她变成人形狐狸,那就完美了。不过雪狐难寻,这建议皎然也不好提。
童家庄背山面河,地势平坦,庄上佃户不多,也就十来户,户户都在庄子里有事做,下地的、当酒匠、做酒工的,若在好时节来,当是家家闻机杼,处处酒飘香,不过这也是皎然脑补的画面。
此地庄户并非童姓,这庄子前朝属于一童姓的大户人家,到了本朝,先是收为皇庄酝官酒,后来辗转被大酒户买扑,但还是属官酒库管辖,庄户换了一波又一波。
这次易主,说来李叔也有点功劳,听凌昱说是摸着上回官酒库的张三揪出来的瓜,那庄主和张三是一伙儿的,不过遗憾的是,这瓜摸到这儿便断了,上头是谁那庄主也说不出来。
“吱吱”一声,沉沉的田庄木门由里打开,一位粗实黑黝的中年汉子小跑过来唱喏道,“小的乌青,给二位请安,主子一路辛苦,里头已经备好酒水,先请用膳吧。”
乌青住的地方离大门不远,皎然和凌昱没有再上马车,一路上人来人往,皎然心想大概庄子里的人都跑来庄口“偶遇”了。
有半大的孩童眼里散发出莫名的敌意,但也有扎着小辫子的小娃娃屁颠颠跟在皎然身边围观,“你是天上来的仙子吧?”小娃娃眼底无比真诚,“镇上的年画,画的就是你这样的。”尽管看不到脸,但这衣裳,这身姿,庄子里都找不到一样的人,小娃娃觉得眼前这人就好像从画里走出来的呢。
在孩子打量她的时候,皎然也看到了他们衣服上满满的补丁,这样天真的话语一时让她哑口无言,想掏个荷包给她,可手还没碰上袖子,就被凌昱一把抓着手腕拉走,“不宜此时,先收着。”
乌青将两人领到屋内,陈设虽简陋,却一尘不染,正中设饭桌,焚信香于上首,这待客之道也是极为尊敬了。用膳时庄户并不上桌,夫妇旁立,被陌生人盯着进食,让皎然怪不好意思的。
桌上摆有四菜一汤,老母鸡汤、炒腊肉、蒸鲥鱼、酒骨糟,还有一道酸甜清脆,最宜佐酒的梅花脯。“梅花脯”并无梅花,只是用山栗、橄榄薄切,加盐少许相伴而食,有梅花风韵,故得此名。
乌青家的生得粗实,眉眼弯弯在一旁介绍,“两位放心吃,小的卯时起来就宰鸡炊饭,炖了一上午,这会儿准一咬就烂。”乌青家的热情地给皎然舀了碗白浓浓的汤,“姑娘跟杨柳似的,正该多补点,回头才好给爷生个大胖小子哩。”
额……乡下人说话就是实在。
皎然在喉咙里“诶”了一声,想解释两人的关系,拿眼去看凌昱,却见他已经悠悠哉哉吃了起来,半点不在意的样子,皎然便也不提这茬儿,这一桌子的饭菜,乌青家的约莫是把除夕团圆宴提前搬到他们面前来了。
不过这酒骨槽皎然夹到嘴边便放下了,羊味腥膻,虽以酒腌渍,又压以重石,切成纸薄,羊骚味去了泰半,平日里皎然爱吃,但小日子将近,味觉就异常灵敏,半点闻不得这个味。
所以最后一盘子酒骨槽都被凌昱吃进肚里去,包括她碗里那一片,吃饱饭去酒庄的路上,皎然不免疑惑,“你不是有洁癖吗?”虽然她只咬了一小口,但也是过了嘴的。
凌昱面不改色道:“我若不帮你吃光,他们以后记起你,便只留个挑剔浪费的名号,到时你还怎么御下?乡下人最实在,用再多办法都不如在眼前做给他们看。”
皎然嘟嘟嘴不以为然,听着像那么回事儿,又好像不是,可也找不出反驳的理由来,明明是凌昱主动夹的,怎么好似是她在勉强他一样?
寒冬腊月,万亩良田只余萧瑟,这一片平坦开阔,露天酒场周围搭盖一圈茅草屋,屋内摆满大酒坛,不过这会儿并没飘来酒味。
刚刚吃饭时听了一桌子的话,皎然才知道这里已经许久未酝酒,米麦火柴造曲工本样样要银子,自从庄主被官衙抓走,群龙无首,众人不知来接手的是谁,谁也不敢拍板,没银子垫成本,这里就停了运作,得一点酒曲想酝点酒,又怕会被当成私酝,到时被关押起来,就得不偿失了,是以酒缸空了后,便没再继续。
如果说来时皎然还在纳闷大酒户为何要跑老远来这酝酒,但吃了一顿饭,再到此处一看,一切就都了然了。酝酒也讲究天时地利,地方要干燥,水质要好,此处地势较高,光照充足,不缺水也不潮湿,后者方才在饭桌上,皎然已经小酌了几口,同京城官酒库一样的酒,品之愈加滑辣,看之愈加光馨,这样的酒品,纵是翻一倍价钱都有人买。
不过这童家庄的问题却不在这,皎然和凌昱走到酒场时,庄户已经等在此处,和乌青的客气讨好不同,这些人脸上一言难尽。
乌青算是庄户里说得上话的人,所以才被派去接待两位新主子,皎然明白他的刻意讨好也是为了给庄户讨点好处,但一是一、二是二,有的事还是要公事公办。
正中的茅草屋摆了两张木凳子,凳子放着两软垫,同样简易的木桌上摆着两盅茶,乌青家的格外贴心,就在旁边烧着个火炉,等皎然要饮茶了立时就有热乎乎的水。
庄户们排着队,手里拿着契书,一一上前对账,皎然挈笔蘸墨,越写越泄气,待到将十几户的契书都理清后,转身看了一眼站在侧后方的凌昱,和他对视片刻,眼里满是怅然,这哪是来算账啊,这简直就是来收债的。
“既然交予你了,都依你的意思办。”凌昱掇着木凳子,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道,“不用问我。”
完全放权?是无所谓还是信任她啊,皎然诧异地回首,心想凌昱是有读心术吗?怎么知道她是在提前报备。
不过前庄主也是欺负这群老实佃户不识字,立的契书看着与旁的庄子无异,但细看下来,藏的都是流氓条款。比如分地给这群庄户种田,若一年收得庄主所要的石数,那这张契书便是正常的契书,但收不得,就要这群庄户翻倍地用银子偿还,也就是他们一年辛辛苦苦一边种地,一边在酒场做酒工的钱,倒贴着全都要回到庄主荷包里。
很不巧,这两年田地里的收成都不如往年,所以算下来,这群佃户把家底掏光,再把自己卖了,都还不了白纸黑字立下的债。
听闻庄子易主,佃户们本就担惊受怕好一段时日,上一任庄主年年加收,酒匠工钱却年年减少,把他们压榨得饭碗大半都是粗粮,没想到这一任刚来,就差把他们的底裤都掀了,众佃户直觉无望,有的攥着契书呆滞无神,有的仰天痛哭,有的咬牙切齿忍着没骂出来,也有的恨不得同他们芝艾俱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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