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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逸伟跌跌撞撞地起身,他紧紧抱着骨灰盒,晕头转向地走出房间去。
“你去哪里?”付小日见他神色不对,便追了出去。
“我要陪凝波一起消失!”方逸伟像牛一样撞到东墙也不回头似的,甩开付小日,一直向外走。付小日上前一步,拉住他,他回过身来,付小日一巴掌盖在他脸上,他的脸长久地别向一边。见他终于安静下来,付小日连忙把他扶进卧室去。他从她怀里抱过骨灰盒,黯然道:“凝波姐一定也不想看到你这样的,你现在不是闹情绪的时候,你得好好张罗凝波姐的后事,替她选块墓地,让她早点入土为安。”
方逸伟的泪不停地涌出来,他呆呆地站立着,像一具枯槁。
一周后,刘凝波的骨灰被安葬在和翠竹、翠柏姐妹一处的墓园里。方逸伟在不远处看见了康浩的墓碑,康浩死后,肖家人也把他葬在此处,和刘凝波的墓碑遥遥相望。方逸伟觉得悲哀,杀母之仇报了,可是他的妻子死了,他没有办法和她同葬,却让她和康浩葬在同一处墓园。缘生缘灭,转眼烟云。痛失生母、养母与爱妻,这是怎样的痛?无人理解,因为无人和他一样悲催,这样歹命。从今往后,他就是具行尸走肉,再也不得笑颜了。
司徒月在医院里住了半个来月,因为伤口裂开,季庆仁执意让她在医院里多住些时日。出院那天,季家摆了好大排场,保姆、管家拎包的拎包,抱小孩的抱小孩,搀扶司徒月的搀扶司徒月,一部电梯装不下,因在二楼,其他人便去走安全梯,把电梯留给司徒月和季小亭。
季小亭摁了电梯向下按钮,指示灯一直红着,直到“叮”的一声,电梯门徐徐滑开,白天朗和马茹芬出现在司徒月的视线里,司徒月有恍若隔世的感觉。还没回神,马茹芬已经冲出了电梯,她一下握住司徒月的手,嘴里喃喃喊着:“若昭,我们的若昭,我们的若昭!”
电梯里的白天朗傻眼了,立即追出来,季小亭更是一头雾水。看清了电梯外站着的司徒月,白天朗收回了去拉马茹芬的手,只见马茹芬已经涕泪俱下,搂住司徒月,嘴里反复念叨着:“我们的若昭!我们的若昭!”
听到这个名字,司徒月的心就像有千百只小虫在啮咬,直咬得那颗脆弱的心更加千疮百孔。和这个名字有关的往事一股脑蜂拥而来,全是血和泪,痛苦和绝望。季小亭见司徒月脸色煞白,枯槁一般立着,连忙去推马茹芬,并将司徒月藏到了自己身后。马茹芬依旧“哼哼唧唧”地哭着,执拗地望着司徒月,念叨着:“我们的若昭!我们的若昭!”
“若昭是谁?”季小亭回头看着司徒月。
司徒月伸手扶住他的肩,她怕自己摇摇欲坠的身子会支撑不住,就此倒下去,她将手用力搭在季小亭肩上,摇着头,一字一字,凄然说道:“我不认识他们。”
“那我们走。”季小亭扶住司徒月,重新摁了电梯按钮。
马茹芬还要上前纠缠,白天朗使劲拉住她,哄道:“艳菊,你要乖,今天你出院了,我这就带你回家去,天明还在家里等我们呢!”
“天明?”马茹芬的眼睛湿漉漉的,盯着白天朗,闪着孩童的天真。
白天朗叹口气,继续哄道:“是啊,天明比你早几天出院,他答应过你,要把家里收拾得漂漂亮亮的,就来接你回家,你忘了?天明出院那天,你还和他拉了勾勾呢!”失忆后,马茹芬就像个固执的孩子,失了往日的骄横跋扈,但也让人心生怜悯。
电梯门开了,季小亭扶着司徒月走了进去,电梯门合上的时候,司徒月抬眼看见马茹芬哀伤的眼睛。从刚才白天朗和马茹芬的对话里,司徒月犯了嘀咕,马茹芬一定是得了精神方面的疾病,看她疯疯癫癫、痴痴傻傻的模样,再也不像当初那个犀利的刻薄的白家太太了。失去若昭,她许是崩溃了,才会变成这副模样。而自己痛失爱人,却还能正常地存活,竟到底不如一个母亲对儿子爱得深刻。电梯下到一层的瞬间,司徒月心里闪过一丝痛苦的纠结,那纠结,她不愿意去深剖。当季小亭扶着她走出电梯,她看见电梯外季庆仁率着季家一众大小笑容满面地迎候她,她心底里那纠结就更深了:若昭去了,她怀着若昭的孩子嫁进季家,那往后长长的岁月她该如何对待季小亭?一辈子不和他同床共枕,同盖一衾吗?
正恍惚着,众人已经簇拥着她走向住院大楼外的小车,一字排开的车仗像迎接喜庆的新人。两个保姆已经抱着那两个初生的婴儿上了季老爷子的车,众人也都相继上车,车队缓缓启动,她的鼻子有些发酸。季家待她和孩子恩重如山,她这一生要如何报偿?
“上车吧。”季小亭已经拉开了车门,司徒月深吸一口气上了车,走一步算一步,不想那么多了。
回到季家开始坐月子,司徒月的好日子自然不在话下。出了月子的时候,她和两个孩子都胖了。满月酒的宴席摆在城里最奢华的酒店,季庆仁自然是带着他的两个孙子亲朋好友面前显摆去,司徒月没有同去,季庆仁让她留在季公馆内休养,嘱咐她不要吹风,切不可到花园里久站。阳光很好,秋风还没有十分阴凉,司徒月披了件外套到二楼阳台上透透气。天边流云如练,天幕碧蓝,几只飞鸟飞远,消融在霞光里,司徒月想它们大抵是去哪儿过冬吧。冬天快来了,鸟儿尚有过冬的地方,凝波,你又在何处安家呢?
房间通往阳台的门被推开,季小亭走了出来。
司徒月吃了一惊:“你怎么不去酒店?”
“爸爸不放心你,让我回来看看,你别站在风口,快回房间吧!”季小亭道,他远远地站着,并不敢过来拉司徒月的手。
“我心里闷得慌,想透透气。”司徒月轻轻地答。
季小亭咬了咬唇,沉吟了一下道:“你是不是在担心刘凝波?”
司徒月蓦然抬眼,整张脸都神采飞扬起来:“你知道凝波的下落?”
季小亭垂着头,他在寻思能不能告诉司徒月刘凝波已经死了,他在估摸这个消息对司徒月来说是不是致命的打击,她才刚出月子,受不得这样的打击。司徒月已经扑到他跟前,握着他的手臂,眼睛里有热烈地渴望:“告诉我,她在哪里?”
季小亭回望着这一双急迫的眼睛,充满了心虚。他该怎么告诉她,他去康浩的墓地探访,就在起身回眸的时候看到了刘凝波的墓碑,和康浩遥遥对视,两块墓碑像一对冤家般冰冷地对峙。
“我带你去看她,但是你一定要答应我,不激动,不伤心,不许哭。”季小亭一桩桩嘱咐着。
一股冷从司徒月心底涌上来,她激灵灵打了个寒噤。
季小亭连忙道:“你看你看,我还是不能带你去,还没出门你就感冒了。如果被爸爸知道了,他会骂死我的。”
“我可以多穿衣服,小亭,”这是司徒月第一次喊季小亭的名字,她忙不迭地乞求着,“带我去,求你了。”泪水在司徒月的眼睛里幽幽地越蓄越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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